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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杨儒怀

  爷爷,上一次您出现在我的文章里都要追溯到初中时代了,上学以来我最得心应手的命题作文是诸如《我最敬爱的人》,《对我影响最深的人》,因为您就是我的万能素材,透过那些印在纸张上的美好品质,我第一个看到的总是您。早记不清您在我稚嫩的笔下是个什么模样,但我一定写了很多有关您,有关音乐,有关您和音乐的故事,不然每次班级合唱演出,老师怎么会第一时间找到我,希望我的音乐家爷爷帮忙给曲子填写伴奏?爷爷,还记得《同一首歌》,《我们沐浴在阳光下》,《十送红军》么?这些您填写伴奏的曲目,经由我或同学的手弹奏出来,再配合上同学们声情并茂的演唱,简直完美至极。而您就是这一切完美的缔造者,我最引以为傲,至亲至爱的爷爷。

  爷爷,爸妈都说您就是在等我回来,最后见到了我才没有遗憾的走了。如果是这样,我是不是该怪自己回来得太早,应该寄希望于那情感的力量来维系您的生命呢?可是在见您或许失去您,不见或许能救您的选择题面前,您教我怎么忍心选择后者?爷爷,我现在还是怨您的,自从七岁那年您从人贩子手里把我救回来,我的第二次生命就是您给的,是您让我相信有心灵感应的存在,让我相信生命是可以彼此拯救的。那天给您唱《红河谷》,您不是还动了动眉毛,说明我们的心灵感应还在,但为什么我却拯救不了您的生命呢?爷爷,我缺席了您生命中的最后一年,也是最值得纪念的一年。为庆祝您从教六十周年,全家上上下下,您昔日的同事学生写文章的写文章,编画册的编画册,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答谢您的师恩,追忆您的师德。唯有我,远在千里之外,爱莫能助,只能通过爸爸传的照片分享您学术的荣耀。爷爷,您是最珍视荣誉的,即使在晚年您已记不清我是虬虬的时候,您还是会拉着我的手来到书房,向我展示那标志着对中国音乐有最高贡献的“金钟奖”终身成就奖。爷爷,我缺席了您从教六十周年的纪念活动,没能陪在您身边感受这份喜悦,您就要以缺席我23岁以后的人生作为惩罚么?

  爷爷,这次提笔写您没有命题了,我觉得好难好难。您一向默默无闻,不喜张扬,我把咱爷孙的故事讲给大家听,您别介意,因为您早已成为了我的一部分,认识您,了解您,也是大家认识我,了解我的重要一步。再给我个二十三年来回忆和您这二十三年的故事吧。爷爷,我跟您絮叨着,想起一茬儿写一茬,您在那边再忙,好歹也托梦告诉我忆得准不准,好不?

  爷爷,您是别人眼中的严师,却也放任娇惯我学琴的过程。我从小没有天分也不肯吃苦,您不勉强,更不呵斥。我弹一会就喊饿,您一声不响跑到客厅倒了碟花生米,放到琴台上,让我吃完再弹;弹了一会我又喊喝,您又去厨房倒了杯可乐,让我喝完再弹。最后爸爸看不下去了:“一个堂堂大教授,为满足你弹琴的需求跑前跑后,伺候吃伺候喝,成何体统!”您听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爸爸说:“如果吃的喝的能让她坐下弹琴,我多跑几次也无妨。兴趣需要慢慢培养,说不定哪天她就爱上了弹琴。”爷爷,您一定是等这一句“我爱弹琴”等得不耐烦才着急走的。说了您别不信,那个小时候练琴一次从不超过一个小时的小姑娘,现在在琴凳上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去美国上学的第一天,我就打听好了学校琴房的位置,每次学习累了最享受的时光就是独自在琴房任十指在键盘上飞舞。这一年我自学了七八首新的曲子,还在大大小小的晚宴聚会上为来宾演奏助兴,保守估计听众也有一百人了,让您刮目相看吧!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让您检验我的钢琴水平,我都打印了泰坦尼克号的琴谱等着您教我呢。您一定还记得十岁那年我拿着泰坦尼克号的卡带跑进您书房,吵着要用您的立体音响播放《我心永恒》,当前奏响起时,您也不自觉地陶醉起来。那个下午,我们不知放了多少遍《我心永恒》,您一句句纠正我的英文发音:Every night in my dream, I see you, I feel you…爷爷,从今以后,我真的只有在梦中才能感知您,拥抱您么?那我可有理由睡懒觉了,因为我要努力回到梦中去见您。纵使相逢不相识,您一听我弹《土耳其进行曲》也会晓得我是您的孙女,因为只有我弹不好那个末尾的八度,需要您一遍又一遍的示范。这首您当初考音乐系的曲目,会成为我一辈子的保留曲目,完美高超的土耳其是莫扎特创作的,含有那段不完美八度的土耳其才是咱们爷孙共同谱写的。爷爷,我是何其幸运地出生在这个音乐世家,现在的我真的爱弹琴,也越来越享受这份传递音乐的幸福感。请您守护我,指引我,让我离音乐更近些,让我离那些需要音乐呵护的人们更近些。

  爷爷,昨天晚上我去陪奶奶,她说至今都觉得这是一场梦,您只是出去讲学了,过几天就会回来。她说:“不管去哪儿,你爷爷都是会带上我的啊。前几年有学生请他到外地讲学,末了我听他在电话里跟人家说:我不要报酬,唯一的请求就是让我带上胡大夫吧。”“别看你爷爷教起书来一板一眼,井井有条,下了讲台,离开书房就一口一个胡大夫了。一个老小孩,生活上一塌糊涂。他哪里离得开我啊,这次怎么把我忘家了?”爷爷,记得奶奶是怎么调侃咱俩吃饭邋遢的么:“我不用看你们吃饭,瞅一眼这饭桌,就知道虬虬和她爷爷是坐哪儿吃的!”爷爷,今晚准备了您最爱吃的松鼠鲑鱼,刺儿不多,咱慢慢吃,不让奶奶抓着咱的把柄!

  爷爷,昨天毕老师来看您,他现在在北大音乐系任教,想想您毕业于燕京大学音乐系,真是冥冥之中薪火相传。他宽慰我说,但凡我向音乐界的人士提及自己是杨儒怀的孙女,没有人不会竖大拇指的。可爷爷,曾有一度,虚荣导致了我对“名师出高徒”这句话本末倒置的理解。那时候,我在介绍您的同时,还不忘添上一句:我爷爷曾经是谭盾的老师,凭借《卧虎藏龙》获得奥斯卡的谭盾的老师。好像唯有掺进了谭盾的名气,您在我心中的形象才更加高大。这几天,我目睹了您的学生从全国各地赶来,他们无不以作为您的学生为荣。我坐在他们中间听他们讲述您为人师表的一面,突然发觉学生眼中的您亦是我最熟悉的陌生人,您的坚韧和落寞,您的纯粹和无私,是我未曾深入了解的。反之,我眼中的您也有外界鲜为人知的一面。这中间的最大区别在于,有很多学生都可以标榜:我的恩师是杨儒怀。而只有一个声音可以骄傲地喊出:我的爷爷是杨儒怀!

  爷爷,我知道您一向怕冷,零下十三度根本不是他妈人呆的地儿。明儿天亮了,我就去接您回家。咱先在一楼拿完报纸,然后像小时候一样比赛看谁最快跑回三楼;回到家我先给您读《参考消息》然后换您给我讲《读者》里的笑话;吃完饭咱们都要午休,但您起得比我早,等我睡醒来到书房,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已经沏好,琴谱已经摆好。弹了一下午的琴,不知不觉天都暗了,我准备下楼去食堂打晚饭,但害怕院里的野猫乱窜,央求您陪我一同前往,一向慈爱的您这次却拒绝了我:“虬虬长大了,爷爷不能总陪在身边了,就像这《红河谷》,即使没有爷爷弹左手的部分,你也要自信地弹出右手的旋律。纵然连右手也忘记了怎么弹,你也要大声地唱!”

  爷爷,都说音符的死就是乐曲的生,我大声地唱着《红河谷》,唱着再没有您伴奏的《红河谷》,唱着您独为我创作的这一曲重生: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你的眼睛像太阳般明亮,照耀在我们的心上。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的那样匆忙,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作者:   来源:杨映月的日志    最后更新日期:2012-05-31 23:48:02    发布日期:2012-05-31 23: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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