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誉为“中国的‘卡鲁索’”,也是将中国声乐教学推向世界的第一人,他就是我校原声歌系主任沈湘教授。今年11月11日,是他诞辰100周年纪念日。虽然因“疫情”原因,学校及全国各地声乐界拟将举办的各种纪念活动被迫推迟。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大家依然对这位可尊、可爱、可敬的声乐教育家,充满了无限思念与感恩之情。
沈湘于1921年11月11日出生在天津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从小受父亲影响,也十分喜爱音乐。父亲珍藏的西洋歌剧、中国戏曲等各类唱片,是他最初的音乐启蒙。中学时代,他曾获得天津歌唱比赛第一名。自1940年起,先后在燕京大学、北京大学、上海圣约翰大学、上海国立音专学习英国文学和声乐。1947年后,他在北平艺术专科学校音乐系和北平师范大学音乐系等学校从事声乐教学工作。中央音乐学院成立后,成为学校首批教师。
青年时期的沈湘。
1941年,燕京大学音乐系教师与主、副修学生合影,最后一排右2为沈湘。
为师——因“材”施教、技艺结合
沈湘的一生充满光彩和传奇,同时也伴随着动荡与辛酸。他的名字,最初是在声乐舞台上为人们所熟知的。1944年5月12日,沈湘在上海兰心大戏院举行首场独唱音乐会,其醇厚、丰满、灿烂的音色,准确、清晰的吐字和细腻、真挚的情感表达,让人们充分领略了美声演唱艺术的独特魅力。新中国成立后,他多次参加重要的外事、国事演出活动。他是第一位在中南海演唱《黄河颂》的歌唱家,也曾在欢迎苏联青年代表团访华的联欢会上引吭高歌,深得周恩来总理的赏识。1958年他还曾参加学校声乐系教师排演的歌剧《黑桃皇后》(第二幕,扮演格尔曼),受到苏联专家的好评。人们赞赏他“声音美、乐感好、语言漂亮、歌唱动人”。报界评论他是“优秀男高音歌唱家”。在经历了演唱生涯的高峰之后,沈湘逐渐把工作重心放在教学上。但由于各种原因迫使他多次离开教学岗位。直到改革开放以后,他才迎来声乐教育事业的黄金期。
1958年,我校声乐系教师排演歌剧《黑桃皇后》(第二幕),沈湘扮演格尔曼。
这段时期可谓是短暂而辉煌。他在恢复教学工作短短几年后,教学成果便不断涌现,学生获奖连连:1984年女中音梁宁、花腔女高音迪里拜尔分获首届芬兰米丽亚姆—海林国际声乐比赛女声组第一名、第二名;1985年男低音刘跃在第二届英国卡迪夫世界歌唱家比赛中获得第三名;1987、1988 年男高音范竞马获第三届英国卡迪夫世界歌唱家比赛优胜奖和美国国际声乐比赛第二名;1989年男中音程达获智利国际声乐比赛第三名;1992 年男高音黑海涛获意大利莫那柯国际声乐比赛第一名……从1984年到1992年的8年间(1993年10月4日不幸离世),男女五个声部的学生共有10人次在国际声乐比赛中获奖,成为轰动一时的“沈湘现象”。国际同行更是赞誉他“有点石成金之术,是世界第一流的声乐教师。”这一期间,他还多次应邀赴欧洲讲学,开设大师班,并曾多次担任英国卡迪夫世界歌唱家比赛、意大利玛利亚·卡拉斯国际声乐比赛等国际重要声乐比赛的评委。
上,20世纪80年代,沈湘带领学生出国参加比赛。
下,1984年,梁宁(左2)、迪里拜尔(左3)、傅海静(左1,师从蒋英教授)在首届芬兰米丽亚姆—海林国际声乐比赛中获得女声组第一、二名和男声组第三名,与沈湘(右2)、胡适熙(右1)老师合影。
1988年7月沈湘担任芬兰歌剧节评委。
作为一名从未留过洋、甚至没有一张正规音乐院校文凭的声乐教师,沈湘是如何在西洋美声演唱和教学领域取得如此杰出的成绩呢?他的教学秘籍主要有以下三点:
一是因“材”施教、各美其美。学习声乐和学习器乐最大的不同,就是声乐没有现成的乐器。对于歌唱者而言,乐器就是自己的嗓子,也就是那个重要的“材”。每个人的嗓音条件各不相同,并且发声器官也很少有真正相互匹配的,需要在声乐教学中,去制造出一个能够发出“美”的声音的乐器。沈湘遵循嗓音科学的原理和艺术美的原则,根据学生自身的嗓音条件和演唱特色,量体裁衣,“有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使他们不断完善、完美、热爱自己的乐器,把自己的特性发挥到最佳。殷秀梅圆润浑厚的嗓音,关牧村独特的鼻音,都被沈湘保留下来。而已经成为世界著名抒情花腔女高音歌唱家的迪里拜尔,演唱起中国民歌来,也依然韵味十足。其学生、著名声乐教育家金铁霖认为,“在科学的共性基础上,体现各自不同的个性”,是沈湘能够成功培养出各种不同类型歌唱人才的重要原因。
上,1984年,沈湘作为新合并(声乐系、歌剧系)的声歌系代系主任,组织系里老师开展公开教学活动。
下,1987年3月,学生迪里拜尔(前排中)硕士论文答辩后,与王秉锐、李维渤、沈湘、黎信昌(后排从左至右)、张权(前排左1)、郭淑珍(前排右1)老师合影。
二是能够“有机地、恰到好处地把声音训练和艺术表现结合起来进行教学,使学生在几年的学习中养成一种技艺结合的习惯,形成一种追求艺术完整性的概念”(喻宜萱)。他要求学生在演唱时要全身心的投入,头(思想、智力)、身(嗓子)、心(情感)三者相统一,缺一不可。首先要有好的思想方法,要“能全面地辩证地用发展的观点,认识自己和对待自己的学习”;其次要有良好的嗓音条件,能够灵活自如地运用歌唱乐器;同时还要有细腻的内心情感和丰富的想象力,而这是建立在文化、艺术修养之上的。他没有把学生教成只钻在发声法里的“发声匠”,而是要求他们学会“看三行”(歌谱和钢琴伴奏谱),最好自己能弹伴奏。同时,他对钢琴伴奏也有较高要求。“他在听学生的伴奏时,经常坐在那里充任一名指挥,按照特定的感觉和音乐风格去带动、要求唱和弹的双方”(石惟正)。
三是在“教”与“学”中,注重引导,对学生是帮、是带而不是硬塞。“指导他如何唱,但绝不是强迫他非如何唱不可”,充分发挥学生学习的主观能动性。同时他也十分注重保护学生的歌唱心理,绝不任意拔高他们的程度,并努力营造轻松、融洽的学习氛围。
上,20世纪80年代,沈湘与学生们在一起。
下,1987年11月,我校和中国音协共同举办庆祝沈湘执教四十年音乐会,中央芭蕾舞团交响乐团协奏。从左至右:刘跃、胡炳旭(指挥)、程志、王蕾、迪丽拜尔、沈湘、关牧村、程达、范竞马。
为学——博雅通达、孜孜不倦
“沈湘老师在艺术上兼容并蓄,从不保守,从不惟我独尊,从不排斥异己,诚为大师风范。”其学生、我校声歌系郭淑珍教授对他的这段评价,也是沈湘众弟子的共同感受。在学生们眼中,沈湘是一位不论处于顺境或逆境,学习脚步从未停止的老师。其学生迪里拜尔回忆恩师:是位特别勤奋好学的人,是活到老学到老的典范。他家里有一半地方用来储存音乐资料,简直就像个图书馆或音像资料馆。无论走到哪里,沈老师总是尽一切可能搜集最新的音乐成果和资料,特别是在国外,他从不放过任何机会到当地的图书馆、歌剧院和音乐厅去看、去听,研究和了解西方声乐艺术的发展动态。
上,1983年9月,沈湘(左2)与赵沨(左1)、瞿维(左3)、苏扬(左4)到瑞典斯德哥尔摩参加国际音乐理事会年会。
下,1991年5月,沈湘与夫人李晋玮给爱沙尼亚歌剧院主角上课。
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英国文学系的沈湘,熟悉西洋古典文献,能够用5国语言进行教学。而文化修养和语言能力,对于美声演唱都甚为重要。另一方面,沈湘对于民族声乐艺术也十分热爱,曾到戏曲学校听课,学习借鉴中国传统戏曲演唱的发声方法。其融汇中西的渊博学识,令学生们获益匪浅。不论语言、专业还是生活方面,沈湘都是一个随时能够为他们答疑解惑的“活字典”。
在教学中,沈湘也从不墨守成规,没有门户之见。他曾让学生刘跃跟随同事蒋英教授学习一个月,专攻德奥艺术歌曲(蒋老师早年曾在德国研习多年);也曾协助学校医务室冯葆富大夫,共同培养我国首位艺术嗓音医学专业研究生。
也许是因为父亲是医生的缘故,沈湘对医学、特别是与声乐演唱有着密切关系的嗓音医学颇有兴趣。20世纪60年代由于政治原因无法执教,他曾在北京天坛医院耳鼻喉科嗓音门诊工作数年,成为我国最早的嗓音矫治和训练专家。作为第一位投身到我国艺术嗓音医学领域的声乐教育家,沈湘深知嗓音医学对声乐演唱和教学的重要性,因此,当冯葆富大夫(二人曾在一起共事)面临退休、后继无人的时候,他主动提出自己在教学部门,可以与冯大夫共同开设艺术嗓音医学专业(1986),共同招收第一名该专业的硕士研究生(韩丽艳,1987)。此举确立了该专业在声乐界、耳鼻喉科界的学术地位,为艺术与科学的结合开辟了一个新天地。
上,20世纪60年代,沈湘与时在中央歌剧舞剧院(现中央歌剧院)工作的冯葆富、社科院语言所周殿福、天坛医院耳鼻喉科主任翟凤魁组成“北京嗓音矫治研究小组”,图为该小组编写的书稿。
下,1989年,沈湘(右1)和冯葆富(左1)在艺术嗓音医学专业首位硕士研究生韩丽艳的论文答辩会上。
此外,沈湘在治学上的严谨细致、精益求精,也令学生们记忆深刻:“每个学生唱的每个曲目,课前沈老师都要经过细致的备课。他有一个笔记本(是用英文写的),对每个学生的每节课的情况都做详细记录”(刘跃)。“他要求学生要有一双录音师的耳朵,不仅是听音准,还要能辨别出什么是好的声音”(黄鹂)。“沈老师对学生的语言方面也要求非常严格,从意大利语元音‘a、 e、 i、 o、 u’一个一个教,没有录音机,他就亲自不厌其烦地千百遍带着读,直到达到标准为止。英语、意大利语、德语、法语都是如此从零开始耐心传授”(黑海涛)。
掌握多门外语的沈湘教授,经常担任学校外事交流活动的翻译工作。
上,1986年,世界著名男高音帕瓦洛蒂访问我校。
中,1988年,英国声乐专家贝克尔教授来校讲学。
下,1981年意大利著名男中音歌唱家贝基来校讲学,从左至右:尚家骧、郭淑珍、喻宜萱、贝基、沈湘、王福增、叶佩英。
为人——宽厚仁爱、正直乐观
在课堂上,沈湘对学生严格严谨,不留情面,但在生活中,他又像一位慈爱的父亲,给予大家无微不至的关怀。为了让来自新疆的迪里拜尔尽早适应大学的学习生活,沈湘在家为其“开小灶”补课,迁就她的民族饮食习惯,多年后迪里拜尔才得知沈老师并不吃牛羊肉。为了给准备参加国际声乐比赛的程达加课,沈湘在“国庆”期间学校琴房封闭时,主动打车去学生家上课,而他平常时间来学校都去挤公共汽车。
虽然已是一位“金牌教练”,但沈湘对所有学生以及慕名求教的声乐专业人员和爱好者,都一视同仁,关心爱护每一个人。他把几乎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学生身上,即使后来身患重病,仍然坚持教学,直到生命最后时刻还在跟学生讨论声乐艺术问题。“沈老师的心脏病一直很严重,我们这几个后来跟沈老师学习的学生,几乎都曾在他的病床边上过课。”每当回忆起恩师,其学生、著名歌唱家程志都深怀感恩之情。
上,1987年,声歌系教师为沈湘教授和陈琳教授举办执教40周年庆祝活动后合影。
下,1987年,周巍峙同志观看声歌系学生排演的《蝴蝶夫人》《费加罗的婚礼》演出后,与学校领导和该系师生合影(站立第一排右6为沈湘)。
沈湘虽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与挫折,但依然积极乐观地面对人生和声乐艺术教育事业。他待人宽厚,处处替别人着想。就在去世当晚医生对他进行急救时,他还嘱咐看护人员轻拿椅子,不要影响楼下的病人。
作为一名党外知识分子,与中国共产党同年诞生的沈湘,一心向党,满怀报国之志,即使在逆境时,也从未动摇过对祖国和党的热爱。学生时代,他曾由于拒演为日寇募捐的音乐会,被上海音专开除;北京解放前夕,有人赏识他的歌唱天赋,帮他争取到美国某著名音乐学院全额奖学金,他以“共产党解放中国,祖国大有希望,自己有做不完的事”为由,婉言拒绝;20世纪80年代作为全国政协委员,他对文艺界人才流失的情况十分痛惜,说出了“对于艺术家而言,户口在国内,事业在世界,根子要扎在祖国”的肺腑之言。沈湘曾被评为北京市劳动模范、优秀教师,全国优秀教师,被国务院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光荣称号,也是我校仅有的两位全国先进工作者之一(另有喻宜萱教授于1956年获此殊荣)。
1989年9月27日,学校党委欢送沈湘参加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上图为其获得的全国先进工作者奖章。
人们通常把教师喻为人类灵魂工程师,而沈湘则认为,音乐学院是培养艺术家的园地,把音乐专业教师喻为园丁更恰当。学生都是有生命的个体,而真正的艺术也不是机械的,不是能够工业化批量生产的。他希望学生们能够在园丁的辛勤培育下,茁壮成长,争奇斗艳。
(感谢黑海涛、刘跃、程达、黄鹂教授和韩丽艳主任医师,对本文写作的大力支持和帮助。)
本文为原创内容,文章及图片版权归中央音乐学院档案馆(校史馆)所有,未经同意,禁止商用、转载。
文:宋学军、京晓